烂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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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过缓。
你好,这里一切正常进行。
请注意脚下。不用担心,白细胞的尸体是迎客的正常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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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前*鲤博

*♀博

*海嗣if线背景

*9k字预警


  


乌云笼在海岸上方。蠕动着的大军压境,奔跑着的恐鱼开路。咸涩的海水漫上陆地,轮船成为了人们最为方便也最危险的交通工具。

黑色的舰船驶在泰拉的大海上,伊莎玛拉的歌声在远处的海平线上飘荡。腥甜的海风带着水滚上甲板,雾气只带来入骨的寒凉。此时正是秋冬交接之际,迎在风口上的兜帽人却闷热得褪下了一半面罩。

刀割般的疼痛。她想。前几天被飞来的刀刃割伤的口子横在她的眼睛上方,只需要一点刺激,那儿便会作痛——就像那天自己所看见的那样:刀刃的主人被恐鱼侵噬,一口一口,由浅入深,疼痛沉入内部,每动一下都是煎熬。一开始还能出几句成形的人声,后面便都是分不清音节的呜咽声了。


1


“博士,你也来这吹风呀。”

厚重的木质香挤开了潮味。博士面前的栏杆上多了一条倚着的龙。

没记错的话,他的身上也圈了不少新伤。

“船里闷,出来透气。”她拿过一侧的拄拐,戳了几下他尚且健全的另一条腿,“凯尔希的医嘱应该是要静养几天吧,鲤。”

飞向她的本该是更多的利器,以及更多的恐鱼——更多的海洋子嗣。它们不到半天就完全适应了一线的攻击方式。虽然早就做好了二手准备,防线不至于如蚁穴那般崩塌,但它被攻破的速度还是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博士正处在战线的最后方,略高于前线的海拔便于纵览全局,也正因为如此,她也亲眼看见了那一阵又一阵的巨大浪花吞噬了她们策划好的二手防线的全过程。

他们或许生于大海,如今正在海外活动,按生物的进化趋势,以后兴许是不用再回来的。但是,在那黑蓝色的海潮要涌到面前时,她几乎有种要将这股趋势全然否定的冲动。那来自意识深处的呼唤像极了母亲的轻语,祂在唤每一个孩子回家,唤每一个子民从虚妄的梦境里醒来,回家。


直到一张金色的符纸出现。两张、三张,再是以上,线与符箓绘成的阵法生硬地划开了即将压向她的海啸。没能止住的小部分便被一具足够高大的肉身抵挡。在龙族急切的呼唤下,她才从另一场梦境中醒来。

海水浸湿了她眼睛上的伤口。盐水渗得太深,到今日,她看见已经下了病床的老鲤,头部还是会被连带着刺得又紧又痛。


“病房的窗户开得不大,人多,海水味也重,在那躺久了容易发霉。”

老鲤叼着一根弯了的烟卷。罗德岛全舰禁烟,如今海水太多,火一时也打不起,他倒也只能这样过下嘴瘾。

“关节停久了也会生锈。还是要多走动走动。”

“你也不该来这里走。”

她将手伸进了他的侧兜,摸出一个打火机。滚轮擦了三下,火焰迟迟不起,到第四下才有了一团火苗。老鲤伸过来了脖子,博士递上了手。一缕烟气从两人间冉冉升起。

“还是这么难闻。”她皱着眉头,扬了扬烟气,又将火机给人塞了回去,“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吸进去还能不吐出来的。”

“抽久了,习惯了味道就好。”

他朝外吐出一口烟气。潮气里的香烟终究还是没有干燥的烟头来得舒服,入脑后没有递质带来新鲜的爽快感,口腔内只剩下尼古丁的阵阵苦味。


“习惯不了。”博士戴回了面罩,和他一同靠起了栏杆,远处的海平面仍旧是一团死寂,“而且我真习惯的话,就该你来劝我了。”

他笑了几声,转手将烟夹在了离她远一些的手上。

“也是。”

博士作息规律的糟糕是人尽皆知。她的身体状况和工作压力,老鲤也再清楚不过。光是跑一会路都会喘不上气的身体,确实是不能再沾什么烟酒了。

“你还是少沾点好。”


她向他瞥来一眼。面罩几乎将人类的脸掩全,只有上半部分用来解放眼睛的薄纱能捕捉到几丝神态。没有太阳,没有背光,乌云的阴影下,老鲤还是看见了对方那蕴含着四个字的无语眼神。

『你也一样。』她暗暗说道。


2


几天后,罗德岛骤起了一项没收香烟的大行动。以误触烟雾报警器和影响伤口愈合为由,以医疗部为首,岛上的老小烟枪都在这场行动中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事物。经医生们讨论,一个取嘴瘾而代之的试行解决方案是,往嘴里塞棒棒糖。


“你这草莓味的糖,保真吗?”

“假不了。今天刚拿的,包装都没拆。”

“那我用浆果披萨味的跟你换。”

“……你是不是故意的?”捏着一叠糖果的鲁珀干员不满地咂了咂嘴,“伙计,这玩意搁以前在我们叙拉古上街,可是要连人带货被轰回娘胎里的。”

“但是,浆果披萨真的很香。”和鲁珀交易的萨科塔抱着臂,“你肯定是没试过……”

“恕我直言,这种玩意就和街边那些*叙拉古俚语一样,有谁会想吃那种东西?”鲁珀晃了晃一排糖果,尾巴低着晃得厉害,“我看,把它们丢给外面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不一定会有能吃得下去的。”

“你这话,未免也太不中听。”

“哪会?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狭小的病房内,中午时分,在地上两张床垫挤着的鲁珀和萨科塔就着披萨的话题吵起了今天的第三遍。隔着一层挡帘,老鲤靠在床头板上,边听着两人的动静边卷着口中的糖果,手上的报纸已经是许久前的印刷品。第一页的版头标题正好就是当时新开在龙门的一家披萨店宣传。除了浆果披萨,上面列的菜单还有巧克力披萨,羽兽肉披萨,甚至还有号称炎式特色的小笼包披萨。

那只年轻的鲁珀要在当时看了这份报纸,估计会气得当场跑去店门口砸场子。


“这报纸上写了什么你笑得这么开心。”

版头的标题上方冒出半个兜帽头。老鲤褪下报纸,一个两层的饭盒正吊在博士的手里。透明的盖子率先表明了上层菜色的身份:别的不能确定,但一只大的羽兽腿还是很明显的。现在这个情况还能有这么大一块肉,也算是件稀奇事。

“只是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假设。”

他将报纸转过一面。人类上下看了片刻,脚下像柱子一样定在原地。

“……小笼包披萨是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披萨饼上加了小笼包一起闷。”老鲤摩挲着下巴,尾巴轻轻拍动,“以后要有机会做,还真想试试这种搭配。”

博士抿起嘴,往后缩了缩脖子,全身上下的动作都透露着拒绝二字。

“你的口味还真特别。看来,今天我的这盒普通便当应该是满足不了你了?”

“哪会。”见对方要把饭盒收回去,老鲤笑嘻嘻地将人揽了过来,“博士亲自下厨做的午餐,鲤某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满足不了?但是现在这个时期,博士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主啊。熬夜下厨,对身体还是很不好的。”

“呵呵。也不知道前几天是谁偷跑出来了,回去还因为抽烟被医生训了半小时。”

那天值班的医生是苏苏洛。自然,老鲤能够自信地跑出来,大概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博士可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在他的偷跑计划内。

他是时候要戒掉一些不健康的习惯了。


“……看来,博士还是很关心鲤某的。”

卡在博士腰间的手僵了僵指头。随即,又骤然向内收紧,他与她之间霎时便成了能以厘米计数的距离。

“不过,以后还是希望博士能够更直接一些。我可就在你的眼前呢。”

那天他碰见的人不多,能精准到抽烟的就更少了。老鲤不是没有想过博士的可能性,只是亲耳听见总要比脑里趋于肯定的推测来得猛烈。

“当面对质是你的长项,我可不擅长……就像现在这样。”

龙的吐息就蹭在博士的嘴角处,凉而不寒,要比海面上的风温暖。他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让眼前的人被动封嘴。博士扭眼瞥向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它不出所料地眯成了一对愉悦的弧线。

“真不愧是博士。”他贴近过去,吻部却只在颈部的皮肤上反复蹭过,不陷进半分,像扫过大地万物而不余痕迹的一片微风,“那鲤某的晚餐,还有夜宵,也拜托你了?”

“晚餐可以。”她别过头,“夜宵,看情况。”

“行。”

老鲤浅笑几声,从令人垂涎的香味中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3


远洋的航行向来都容易让人感到压抑。在海水漫上大地之前,人们还能通过指望到达落脚点来松出一口气,而现在,一艘小小的舰船正在同时遭受着没有安全落脚点的航行与长期战斗带来的烦闷与焦躁。对死亡的忧虑、对离去的恐惧,无时无刻激着每个生物的本能层次。它们有时候会诱使生物做出一些保留自身的行为,促使他们冲破约定俗成的规矩,企图在新生中找到与死亡的对抗。

如此,便能在压抑中找到一丝慰藉。


“你怎么连这儿都能被伤着。”

杂乱的房间里躺着两个杂乱的人。衣物洒了一地,被褥还算整齐。老鲤圈着疲累的人类,手上正摩着她大腿根上的一条伤口。线还没拆,摸起来实在不是特别爽快。

“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碰到了什么断开的东西。”她抓住了对方的手,“还在长呢,很痒,别碰。”

“你就说说你全身上下现在哪里碰着还能不痒的吧。”

顶端的灯光不亮,但人类的皮肤很白。全身遮挡的衣服绝对躲不开一个好处,那就是全方位地遮挡太阳。也正因如此,她身上添了新的还是好了旧的,衣服一脱,老鲤都能看个清楚明白。

他贴紧着她的背后。光是这么接触能感受出来的新伤,十个手指头里都能数下大半。

“有啊,脖子。”她撩开头发,指了指上面多出来的几个齿痕,“只可惜啊,唯一的一个净土,刚刚就被某个不知道收敛一些的家伙咬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你猜猜,这次我会给他们解释成什么?”

前几次博士给医疗部的说法都是误触了恐鱼尸体过敏。而那段时间刚好是一段频繁的作战期,战场指挥免不了接触这些事情,非要细究下去也需要花不少时间。负责她的医疗干员于是就都没有多问。

但现在在船上,可就没有什么机会去碰到这些东西了。


老鲤又朝她脸上贴去。

“说来听听。”

“那自然就是——”她笑了笑,转头向他看过来,“你这只龙门特产大蚊子咬的了。”

看着人类戏谑的表情,老鲤一时觉着又好气又好笑。

“真有这么大个的蚊子,怕是魂都要被吸出来。”

“我的魂还在不在不知道,你现在可就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她翻过身子,学着他今晚在她身上抚过的手法,手慢慢从脸侧滑下,“人在当下活着,却一直想着以后的事,不是丢了魂是什么。”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鲤的身体也并非毫发无损。伤口从一开始的成倍到指数上涨,他在她身上的焦躁也日复一日地加深。要说这护卫的工作给他带来最多的,大概就是她此时数过的一条条口子了。

他干笑了几声:“凡事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那你这个心眼,至今看出点什么了吗?”

博士的手停在了龙的胸前。心口的斜上方有一道在愈合的割伤。

同样是在长皮,同样也是在发痒。战斗中顾不上建筑或者是海嗣以外的什么东西带来的伤口,可他这个口子明显要比被叶子割着的深得多。


她仰起了头。老鲤却未正眼看她。沉默在两人之间酿开,人类便又用指腹细细究起那道口子。它细长而规整,没有撕裂的痕迹,看着像是有意识的人用利器切割而成。

“前段时间吧。”久久,老鲤叹气似地吐出了话,“我在后边兜圈时,碰着了那个开肉摊的小伙子。”

“就那个把新娘认错了的新郎?”

“是他。”他顿了片刻,“不过,也不是了。不得不说,他用刀还是很有一手的。要不是出了这码事,有机会还真想向他学点刀工回来用用——可惜啊,可惜。”

龙垂下视线,摇了摇头。无数的叹气挂在嘴边,没有一抹能再出来。

那天的丰蹄被半身的鳞片驱使着上前,刀光不向他,却向他身后远处站着的人。半身的人形空留一身蛮力,只是在身体最终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时候,留下了一只尚且明亮的眼睛。

它痛苦而感激地看着他。当天的太阳很亮,眼睛也很亮,能够在另一个人的眼底烧出光斑。

乌云已经在天上笼了些许时间,这疤痕却还留在龙的眼底。有时候,便会与他在战场上时刻陪护的人重合——合到让人难以忽略的程度。


“那还真是……”一口气撞了口水,都卡在了喉咙口,人类咳嗽了几声,“——抱歉。”

“……人生不过须臾,来来去去,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说来就来,活生生的人也能说走就走。这些事情吧,本该就是常态。只不过是人向来习惯不了,才又从月亮上造出了个‘阴晴圆缺’,来给自己衬衬风景。”他浅笑几声,又揉起她的发顶,轻吻起她的额头,身体再次向她贴紧过去,“别太放在心上。”

“嗯。”

他的影子又要向她埋没过来。在嘴唇被啃下第一口之前,人类先一步吻上了他的耳廓。

“你也是。”


4


海嗣给予人们的休整期并不长。它们能在一天之内摧毁一座城市的防线,这种高效率兴许也用在了它们的休息上。博士眼睛上方的伤痕还在痒着,警报一响,就不得不再次赶上战场。

天刚刚亮,甲板上已经站了许多人。海水的腥味或者是咸味,都被骤然增多的药水味盖了过去。陪行的医生们站在一角,战斗的干员们伫在中间。两盏作业用灯是如今所有的光源,船头的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他们下一个要登陆的地方。

周围的海浪正阵阵涌向这边。船体缓慢地摇晃着,却不见金属被拍打的声音。

“来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甲板忽然停止了摇动。紧接着,一瞬间,先是几只触手上岸再被切断,后再是腾空而起的恐鱼撕上甲板。诡异着蠕动的肢体霎时间便填满了地面,深颜色的汁液在冷兵器的切割下飞溅,喷得到处都是。大海的子民们扯大着血口,超出了人声频率的歌声不断冲击着充当保护层的源石技艺。等到东边的旭日完全露出了头,战场上只剩下一堆难以辨清原貌的碎块,以及十几具尚且完好的人形尸体。

太阳总是众生平等地给予光亮。深蓝色与暗红色绘成的这片图景中,也被抹上了几层刺眼的光芒。


博士从指挥室里出来,绕过了医务室,越过了甲板上的这些光芒,吹起了风。

“给。”

一枚系着炎国结的铜钱吊到她的眼前。老鲤今天仍旧是拄着拐,只不过他今天无需再用到。这是他从路上捡着的。

博士瞄了一眼,又看回海面。

“本博两袖清风,为人正直,不受贿。”

“没让你卖掉。”老鲤找了她身上的一处绑带,自顾自地系了上去,“别人给你求了保平安的东西还拿去买卖,会遭天谴的。”

“看来我是不能用它去贿赂海嗣,让它们放过你了。”

罗德岛的下一站是龙门。城市的中心防线尚且健在,但相比大静谧之前的领域,如今的防线已经退去了一半的城市,而在那外围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子嗣在活动。

“呵呵,你的一句话可比什么贿赂都管用。”

作战人员可以由干员主动报名,也可以由博士安排,但最后都必须要博士和医疗部共同签字确认才能生效。后勤部会根据名单分配物资,如此准备以后,一支队伍才能出发。

只要她不签字,老鲤便能不去。


“再管用也倔不过你。”

她发出几句怨声。老鲤为了此事,常丢下换药的医生跑来办公室。医疗部,尤其是性子比较红火的几个医生,已经找博士商量了好几次。几种围堵的方案都没能起效,这条龙就好像一条滑溜的江鳞,自在地跃起又落下,过往的人手甚至都抓不住他的一块鳞片。

“非得过去不可?阿他们也很担心你。”

“再怎么说也是待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想再回去多看几眼,也不过分吧。”他浅浅笑着,半晌又止在嘴角,“关于那几个孩子,博士,要是……”

博士踢了一脚他的小腿,硬是把老鲤没出口的后半句话塞了回去。

“我看过的电影里,说这种话的角色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到。”她直直盯着他,手上摸着栏杆,“赶紧撤回,不然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炎国有句话,叫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这水都倒了半盆了,一时要收回去,也——”

老鲤边说着边背身点起一根烟。等他再转回去时,人类正坐在栏杆上朝他晃着腿,笑得灿烂。

“也来不及了?”


海风冷人,浪潮又要拍上围栏。一口空气吸得老鲤是一阵透心透底的凉。几步上前,老鲤的帽子都被吹飞到身后,他赶忙将对方抱回了甲板。

“博士,你这玩笑可不兴这么开,鲤某这年纪的心脏受不起这种惊吓。”

龙将人类的半身给拍了个遍,衣服上沾着的水汽洒成不少水滴。博士揽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我这熬夜的心脏也受不起这种惊吓。明天开始在船上待着,我估计也是你现在这种感觉。”

老鲤要收回去,她便抱得更紧,衣服的布料蹭在脸上,他的气息从头顶下来。一个空间里,仅有人类的声音被成倍地放大,她的视线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我拦不住你,但你得应我一件事。”

他动了动烟嘴。

“我听听。”

博士忽然夹下了还在冒烟的烟头,未等他来得及劝阻,她就低头猛吸了一口烟气。一根香烟呛鼻呛嗓更呛脑袋,没有老鲤及时在后面托着,她怕是要在一堆生物的碎块上晕死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

龙尾圈在她的身上,长出来的那截躁动地拍着地面。老鲤带着她去了一把长椅上坐下,被塞进口中的糖果减轻了一些眩晕感。从博士尚且灰暗的视野里看去,老鲤的表情在帽檐下隐去一半,不算太好看。

“尝尝味道。顺便也开启一下我的吸烟生涯。”

香烟被塞回了原主人的口中,可他此时也已经没了吸第二口的兴致。

“要是不想我继续抽下去——”博士用力地咳了几声,脸色白得发虚,“就早些回来教我戒掉。不然,我以后可就要一直忍着这个味道抽着了。”

她交上他的五指。力度不大,肌肉还在颤抖,却像一团打了死结的手铐绳,人在其中,越想挣脱,就捆得越死。

老鲤垂着视线。烟卷过了三分之一,风声轮换了几趟。他看她,出着神又回过神,端详着人类皮肤的纹路,像钻研着一件小巧的收藏品,又像在看着那以外的事情。


二十几年如一日。二十几年中的几年,应该也是短得让人反应不及。但他每次将她拥入怀里,闻着她的温度和气味,总会有种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的错觉。

龙从无数的过往里浮出。老鲤包住了那只小了自己半圈的手。

他没有应。


5


昏天黑地的几个晚上过去。博士从白天入眠,做了一场很久的梦,醒来却还是白天。今天的窗外正是艳阳高照的日子。

一只手正在做常规的体检抽血。她压了压身侧空着的床单,另一只空着的手冻得发麻。

“那只去探路的队伍出去多久了?”

“我想,呃,今天是周四,那应该有三天了。”

今天给她抽血的干员还是个新手。光是将视线离开抽血用的管子,分出精力回答博士的问题,就费了他不少勇气。好在装血用的管子不大,他刚应完就能拔针。

“有没有什么消息发回来?”

新手的技术还是有些粗糙。出针的疼痛让博士皱起眉头。

“这个还请博士不用担心。那位叫极境的小哥刚发回来消息,队伍行进得很顺利。偶尔也会有海嗣进攻,但是数量都不多。”一段流利的叙述下来,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收拾起各式用具,“那博士,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新手收起一团杂物,一根针筒忽然漏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博士却先了一步。

“别着急。”她将针筒放回了托盘,“我一个人待着等止血也挺闷的,不如先陪我聊聊。你是炎国人吗?”


兜帽后的视线直直投来,青年紧张地挺直了腰。

“不是,我…我是伊比利亚人。”

伊比利亚。博士困乏地眨了眨眼睛。现在在陆地上的一切便是从那起的开端,这个国家的名字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那里的黑蹄火腿我吃过几次,很香。”二郎腿架得发酸,她又换了一只腿,“还有一个酒的名字,很有名,是叫什么来着。”

“您说的是不是赫雷斯酒?”

“对对对。赫雷斯酒,之前在书上看过,想试试,一直没有机会。”

“我记得您之前不是——”青年吞了吞口水,“之前,我看您的桌上就好像有一瓶这样的酒。”

“是啊,但也喝不着。”博士低下头搓起了腰上的铜钱,小声嘟囔道,“被管得太严啦。”

“哦,是鲤先生——”

某个熟悉的字下意识地跳出了口,青年突兀地止住了话头。兜帽后的人停下了动作,眼睛不再只盯着那枚铜钱。

就如给了青年“大炎”牌的香烟却没教他藏好的龙门先生说的那样,“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刻,这位伊比利亚的年轻人再怎么卖力掩饰自己的漏洞,都已经是覆水难收。


“带我去见他。”

她中止了对话。


6


七分打拼,三分注定。出门在外,变数颇多,有些人会觉得,自己不会总是时时抓得住手上的东西,但把话说满了也容易过不下去,于是,他们便多会把抓不住的黑锅丢给天上背。就好比这次行动里,和老鲤同行的一些干员在事前做的那样。出发前针对可能性做的物资准备是七分,出发后会遇见的威胁就是那三分。七分做足,三分便会不足以为惧。如此一来,人就能鼓足了底气上场,不再惧怕什么。


可人终究不是数学题。生死在前,牵挂的人还在身后不远的船上等着。尽管他打心底里明白那船的戒备远比自己护得周全,但要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丢下十分的事,哪里谈得上容易。以前,老鲤去清理老旧物件时,上边的灰尘落得太多,他总得停下来,花上一些时间重新掂量一下它可能还用得上的地方,再确定要不要留。每次停留都要坐很久,他也没少被事务所里忙着大扫除的几个孩子叨叨几句。

这次也是一样。龙刚从病床上醒来,就迎面接上了那几个年轻人的轮番轰炸。所说的事情无非是一些差不多的内容,都是说他这一停停得太久,整得周围的人空着急,必须要做一些补偿来弥补损失之类的话。他便按照以往一样做出了答应,等人放心地离开了,自己再眯回去床上,躺个还算舒服的大觉。

直到博士从门口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先坐下喘口气?我刚切了点苹果。”

老鲤往里挪了位置,放下报纸,尾巴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毕竟年轻人腿脚快。”他笑道,“捎口信的效率也高。”

“效率高,就是没把消息传到我这里来。”

她看着他被单边绷带裹着的一只眼睛,顿觉有一口气梗在喉咙口。

“你……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下午,或者是…傍晚?嗳,记不太清了。”

老鲤对她招了招手,不久身边一沉。人类吃着床头摆好盘的几块兔头苹果块,他从身后挨了过去。撇在一旁的龙尾没有被褥盖全,经过一个上午,尾端已经有些凉快。它随着主人的动作一同圈上了目标对象的腰间,后者顿时惊出几句叫声,手上的苹果块也在同一时刻遗憾落地。

龙顺手帮对方刺好了第二块苹果,送到嘴边。脸前,她身上久违的洗发水香味沁人心脾,细细嗅闻起来,颈间还混着沐浴乳的牛奶味。几天的奔波给他积了不少疲劳,此刻倒是都不约而同地在这阵淡香中不见了踪影。

他担心的烟味没有出现。


“那你这情况——”博士扭过身子,一只手扶着老鲤的脸,另一只试探性地碰起那捆绷带,“这个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都伤在浅层。只是现在看东西少了一只眼睛,会累点。”

“‘没什么大碍’……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

“这不是暂时少了一只眼睛,没做好见博士你的心理准备嘛。”

眼前老鲤又呵呵笑了起来,看起来似乎要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轻松。人类想笑又笑不下来,便捏紧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腹部。

“事务所的情况呢?”

博士抬起视线。老鲤出发以后,她才从一叠厚重的工作文件里翻出来了队伍行动的具体范围,侦探事务所和原办事处离得不远,也在侦察的路线上。


“…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但都还算过得去。”他低下了声音,“哎,就是冷清了点,不太习惯。”

摆设都和他离开的时候没多大区别。那区域早就停了水电,厨房里的家伙也大多都生锈,没法再用。附近的铺子还敞着大门,只是出来招呼他的也不再是以前那些熟面孔。

“这样。”

她捏起对方的手,掌心的一层茧下也仍然有不少细小的伤痕。细数起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跟数不尽的羊一样催眠。

“你没事就好。”

“哪能有事呢……”

出发前一天的惊险还历历在目,老鲤只得无奈地笑笑。

在外的变数再多,牵挂着的也还是在那。护在怀里的人想要缩起身子,要自己现在躺下去枕着她一起睡觉,他也找不出一个不从的理由。


“先睡个午觉吧。”博士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笑道,“等咱们都醒了,我再读报纸给你听。这样你不用看得那么累,说不定能好得快点。”

见人类难得兴冲冲地要往自己的怀里钻,老鲤也松下了眉头。遮光帘一拉,门板一关,海水的气味在两人的空间里也显得没有那么浓厚了。


“睡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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